纪源资本对话聚复科技：3D打印的潜力还远远没有被发挥——投资笔记第241期

2025年即将收官，我们也在近期成功举办了纪源资本2025年人民币基金年会。今年我们汇聚了多位投资人、知名企业创始人与重要合作伙伴，围绕AI、智能制造、数字医疗、具身智能等前沿领域展开深度对话与分享。

以下为纪源资本管理合伙人李浩军与聚复科技创始人罗小帆的对话：

李浩军：聚复科技这个名字，大家或许不一定熟悉。但如果你对3D打印了解，一定听说过Polymaker这个名字。聚复科技，也就是Polymaker，是一家专注于3D打印材料领域的公司。

这些年，随着3D打印的消费级市场被不断开拓，这个行业再次热闹了起来。而作为深耕3D打印十余年的国内先驱，对于早年创业时踏足这个领域，罗总是否有想要分享的感受？好像“聚复”这个名字本身就有背后的故事？

罗小帆：好的，谢谢浩军总。说到公司的名字，其实就是因为我们四个创始人正好都是复旦大学毕业的师兄弟，于是也就起了这样一个比较有“理工男风格”的名字。当时也想了很多其它名字，最后审批下来，只有“聚复”是通过了的，也就成为了我们唯一的选择，并沿用至今。

关于创业的缘起，其实我在美国读博士期间就对3D打印产生了兴趣。2010年到2015年间，我近距离感受了美国3D打印创业的第一波浪潮。而与此同时，我也观察到，当时这个行业的创业公司主要都是在做打印机和其它相关设备。于是，以我一个材料学出身的人看来，3D打印在本质上是一种全新的材料加工技术，势必会对于材料提出非常多新的需求。

当时市场上还没有专门从事3D打印材料开发的企业。我们凭着直觉上的判断，认为在长期尺度上，随着3D打印技术的成熟，与之相关的材料市场也会被拉动起来。至于这种“被拉动”究竟会发生在什么时间点上，我们确实也无法做出准确预测。那时候我们几个创始人都很年轻，凭着对3D打印材料技术发展前景的看好，决定开始去做这件事。做到今天，已经有十三年了。

李浩军：这十三年中，3D打印行业起起伏伏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如果此刻让你复盘行业在过去这些年的发展，你认为哪些方面超出了自己最初的预期？又有哪些方面没有达到预期？

罗小帆：我认为核心是如何定义“预期”。记得曾有一句话说得很好：对于一项新的技术，人们往往会在短期内高估它，又会在长期的发展中低估它——这句话放在3D打印行业中，非常贴切。整个行业可以说经历了两次泡沫的出现与破灭，也随之经历了两轮被高估与被低估的周期循环。

第一个周期发生于2013年到2014年那个时期，正好是我们开始创业的时候。其实当时，已经能看到第一个泡沫即将破灭的迹象了。当时3D打印在美国也是一个热门的创业方向，不同阶段和方向的创业公司层出不穷，也吸引了不少融资。到了今天，当时与我们合作过的很多公司都已经不存在了。那时的市场对3D打印的短期预期非常高，认为3D打印机会像当年的个人电脑一样，迅速走进千家万户。很明显，它是没有达到那一轮预期的。

而到了第二个周期中，新一批成立的3D打印公司则调整了预期方向：3D打印会在很短的窗口期内，很大程度地改造制造业。然而近些年，我们看到当时随这一波浪潮而起的很多国外创业公司，其中包括一些已经在纳斯达克上市了的公司，现在纷纷陷入了困境，甚至已经不存在了。

这样一看，似乎对于3D打印行业，人们的短期预期总是无法实现。但如果以十年，乃至更长的周期去看，我们又会发现早期的一些行业愿景其实正在被实现着。比如，今天低成本3D打印机的出货量已经达到数百万台了，再过一两年可能就会超过千万台。

其实也不止是3D打印，在任何一个行业之中，人们都往往会因为一些技术突破而对于市场的短期预期过于乐观，又会因为没有在短期内看到所预期的成果，从而对于长期发展过于悲观。今天我们更加宏观地来看，3D打印作为一项全新的制造技术，它符合了一项技术从产生到逐渐向不同行业渗透，再到大规模应用的发展规律。从整体上来讲，它的步伐是健康而稳健的。我也相信在更大的时间尺度上，它终将能够达到人们的预期。

李浩军：过去几年，3D打印市场在设备层面发展迅猛。你刚刚也提到，尤其是小型的、消费级的设备，出货量从几十万台攀升到几百万台。大家提到3D打印这个行业的时候，似乎往往更多想到的还是这些设备公司。而作为材料公司，在行业中扮演的角色也是非常重要的，却不一定被大家所熟知，甚至有时会被忽视。你认为，材料之于3D打印而言，为什么是重要的？

罗小帆：这其中的逻辑不难理解。首先，3D打印对于其成果的稳定性和一致性是有要求的。而打印所选材料对此的影响，通常是决定性的。

再有，材料的属性也决定了其应用的广度与深度。3D打印设备只解决了成型的问题，但是所成型的无论是一件产品，还是一个零部件，在其具体的应用场景里——医疗、汽车，乃至航空航天，都会衍生出不同的功能性需求。而这些功能性需求是无法靠设备满足的，要靠材料去满足。

李浩军：那么是否可以认为，在消费级3D打印设备上用到的，更多是比较简单的材料。而一些特定行业所使用的材料，则可能会更复杂，具有更高技术含量？

罗小帆：也许我们不能用一句话来定义这其中的简单和复杂。有时候，在使用消费级产品时，用户可能只是想要满足一种创作的乐趣。这时，用户对于所使用的材料确实没有工业级场景中的那些需求。但这并不代表此处就没有消费级产品本身的材料需求。可能用户需要此时的材料更安全、更美观，亦或有着更好的触感。消费级的需求标准，其实往往并不低，只是与工业级的材料需求不太一样。

李浩军：这个话题让我想到，无论来自于哪个级别的场景，是否有一些前端的需求痛点能够引发材料领域的技术突破，从而研发出更好的材料，使其服务于应用场景之中？我们自己的研发经历中，有没有可以对此进行的分享？

罗小帆：这个问题很有意思。3D打印本身是一项创新技术，而它在下游所接触到的往往也都是创新应用。于是这就产生了一个“是鸡生蛋，还是蛋生鸡”的问题——究竟是谁来迈出突破的第一步？究竟谁来引领谁的发展？

其实我们很希望客户能明确说出来自己要什么样的东西。但事实上我们发现，如果不展示给客户一个可能性，他们可能就很难提出自己的需求来。于是在早年间，我们的研发经常是由工程师来驱动的。并非要锚定一个明确的客户需求，而更多是基于大家对技术趋势的理解，乃至工程师自身的兴趣，提出一个研发方向。

而如此，势必会让我们走一些弯路。虽然当时我们做了很多从0到1的创新，并由此赢得了很好的行业口碑，但在创业5、6年之后，一些市场反馈还是让我们开始反思：这样是不是太自嗨了？是不是与市场有些脱节了？

于是，我们开始调整研发的方式，更偏重于针对现有市场需求的调研与产出。而再过了一段时间，我们发现这样的调整似乎又有点过了，导致整个研发团队的工作偏于被动——客户不告诉我们去做什么，我们就什么也不做。

我们现在所要做的，就是在上述两种状态之间找到平衡。不过有一点始终是我们所坚信的：创新一定是充满不确定性的，很难被标准化定义。如果现在某样技术或产品被能够被明确定义出来，那么这件事的创新程度很可能并没有很高。

李浩军：谈到这里，我们又会想到另一个问题：在传统的2D打印市场中，打印材料往往都有着“原装”“原厂”这样的概念。那么为什么到了3D打印时代，大家普遍都在使用第三方材料？为什么3D打印的材料不是由设备厂商自研的？

罗小帆：我认为这个问题的核心在于两个要素：工艺整合的难度，以及应用场景的丰富程度。

在2D打印领域，技术整合难度是非常高的。喷墨、喷头，与各种打印材料相互整合的窗口非常狭窄，设备厂商以外的企业很难入局，从而也就很难以一种开源的方式来构建整个行业生态。

再有，2D打印的应用场景是相对单一的。而3D打印，本质上是一种制造技术，随之而来的应用场景极其丰富，于是也就很难用一种或少数几种材料来完成制造。比如在一台汽车上，所要用到的材料会达到几百种。而更加多元的材料列表背后，自然也就需要更多第三方的材料供应者。

李浩军：整个3D打印市场内的博弈状况确实是很复杂的，这其中还涉及到地缘层面的因素。早期的时候，行业中基本上都是欧美玩家。然而今天我们都看到，中国玩家在3D打印行业中变得愈发强势。聚复也是这个市场的产业链中相当重要的一环。你如何看待当前行业的全球竞争格局？中国的相关企业在全球格局中又处于怎样的位置？

罗小帆：我们要看到，前两次大规模的3D打印行业发展，整体上都是由欧美企业引领的。这两次发展中诞生了许多从0到1的突破，有很多原始技术、原始工艺上的创新。

而当前这一轮3D打印行业的快速增长，则是由中国企业在引领的。客观来说，中国企业在创新贡献上是比较少的。然而在工程能力、产品能力上，中国企业还是具有非常强大的领先能力的。当然，我们并不知道这会不会成为一种行业常态。

李浩军：再回到对于整个3D打印行业发展状况的探讨上。我们知道，过去几年这个市场收获了一轮爆发式的增长。那么在你看来，在更加长期的时间尺度上，3D打印市场目前发展到了什么阶段？未来的发展空间还有多少？

罗小帆：这里仅代表我个人的观点：我认为目前3D打印市场还处于非常初期的阶段——第一，整个行业的技术成熟度还有相当大的进步空间；第二，这项技术乃至其产品的普及度，也还不够高。

十年前，无论对于企业还是个人谈及3D打印，对方往往不知道这是在说什么。现在，大家的确大都对这项技术有概念了，但是真正能把它用好的人还是非常少。在整个人类世界的制造工具箱中，3D打印应已经是其中一件重要的工具，但这件工具之于工具箱的比重还是非常小的。像3D打印这样的制造技术与传统技术在很多层面上是不一样的，它本身的推广与渗透就需要不少时间，往往又涉及到整个产业链的重构。这些都很难在一个比较短的周期内完成。

当然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，我认为3D打印的潜力还远远没有被发挥出来。

李浩军：对这个话题，我也可以分享一些切身的感受。过去一年，甚至过去两三年，在我所拜访的企业中，凡是涉及到生产制造的，几乎没有一家公司没有配备3D打印机。今天，大家的产品小样与原型基本都是在自己的研发室中，用3D打印机创造出来的——速度远快于传统的开模。

第二件事，前一阵子我家小朋友过生日，我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，他说想要一台3D机打印。我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相关的产品和技术，他才上三年级，我也不知道他的这个需求是从何而来。总之，看起来3D打印概念的普及速度还蛮快的。

再有，我不久前买了一个车用手机支架。收到产品时，一眼就能看出那是3D打印出来的——它有很明显的层纹。也就是说，在小型工艺制作领域，也已经有一些生产商习惯于以3D打印来交付产品了。

罗小帆：没错，尤其对于你刚刚讲到的第一个例子，的确3D打印已经参与到了很多企业的产品生命周期之中了。在一件产品的生命周期中，要经历设计、设计验证、开模、夹具、零部件生产等等很多步骤。3D打印目前在整个设计阶段的应用已经很成熟了。

当然，如果未来想要获得真正的增量，还是需要在量产阶段进行渗透。这也是整个行业需要去努力的方向。

李浩军：既然谈到未来，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：如果展望未来的三到五年，从你个人或者从聚复科技的角度，对于3D打印会有怎样的预期？

罗小帆：我曾经在行业中听到一个有趣的说法：当有一天人们不再讨论3D打印的时候，就标志着3D打印市场真正成熟了。也就是说，如果当大家都能够以平常心来看待这项新技术，能够在设定一件产品的制造工艺时，很自然地把3D打印作为其中一个选项，那就说明它已经无缝嵌入人类社会的生产制造之中了。

早年间，3D打印经常被包装成一项万能的技术。似乎只要有了一个数字模型，就能将其打印出来。而事实并不是这样。3D打印在某些方面有相当大的优势，也相应地在某些方面有着显著劣势。而在我对行业的预期中，我相信未来大家能够以更客观、更平和的视角来认知这项技术的长板跟短板，并努力使之在自己的生产流程中实现价值最大化。

而从企业的角度来说，聚复科技有一个使命：让创造不再困难。我们本质上是在服务创新与制造，也希望未来能够赋能更多的创新者、制造者，让他们能更高效、高质地把自己的创想制成现实。我们希望，在未来，创新这件事不再是少数企业、少数人的专利，而是可以平权至每一个有创新、有创造冲动的人。

李浩军：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企业愿景。正如今天大家谈到AI、AGI，更多地还是期待它能够赋能个体，赋能行业，乃至赋能整个社会。感谢罗总的分享。也希望大家在这个过程中，能够对3D打印行业有更深的了解。

罗小帆：谢谢！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“纪源资本”，作者：投资笔记，36氪经授权发布。